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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咖啡店裡,坐在沙發上喝咖啡、寫小說、聽音樂。

店裡有點吵,週日的下午人顯得有點多,甚至還有一家子人大大
小小都來這裡,好像把咖啡店當成了自己家。看那男人的老婆光
著腳丫踩在木頭地板上,我懷疑剛剛隱約聞到的一股臭味是從那
兒傳過來的。

身旁,一名打扮俐落的都會女子正埋頭看著小說,偶爾拿起已經
冷掉的咖啡淺嚐一口,偶爾呵呵一笑,偶爾皺眉點點。

我很想問她看的是什麼書,好看嗎?看完有任何收穫嗎?但是我
覺得她不會理我,或者,她根本答不出來。

小說對她來說只是消磨時間的工具。

既然男友現在正在陪別的女孩逛街,還不到跟我約會的時間,乾
脆就來看看小說吧,反正故事裡的世界都是假的,我身邊一名正
在打電腦的胖男生還比較真實。她心裡也許是這麼想的。

前方,滿臉鬍渣的大叔拿著手機,大聲嚷嚷地跟電話裡的傢伙吵
架,一臉希望對方馬上去死那麼問題就都解決的表情。我想走過
去叫他閉嘴,但還來不及起身,他就掛上電話,接著一臉溫柔地
摸著那位坐在對面的年輕女孩的光滑細嫩的手,不停地來回撫摸
。摸著摸著,我猜他下一步可能會把手伸進女孩的兩腿間。

儘管咖啡店裡客人很多,但他還是會這麼做。

我背後,有個看來像是大學生的男孩不停左顧右盼,我懷疑他是
在尋找一夜情的獵物,但他的外在條件應該會害他吃上許多閉門
羹。如果,他願意去整個型,整件事情應該會順利許多。

我懶得再看四周跟我毫無關係的人了。

我把頭靠向沙發,想休息,卻看到天花板上有人,是一個小女孩
,她眨著大眼睛好奇地看我,想知道我在寫什麼。

只是亂寫一通罷了,我說。
那也很有趣啊,她笑著回答。

說完,就把頭縮了回去,縮進那用鋼筋水泥白色油漆砌成的天花板。

窩在那裡不會不舒服嗎?感覺好不通風,我說。
不會啊,已經在這待了七十年,習慣啦!她說。



夜深,小說不寫了,我步入捷運站,準備回家。

最後一班捷運停靠月台邊,車門開了,我走了進去,眼睛看準一
個沒人的座位。突然,一個念頭在心裡打轉,我想去找那個小女
孩,在天花板裡住了七十年的她。

我轉身走出車廂,跟三三五五的返家乘客擦肩而過,我知道他們
都用好奇的眼神看我,但我不在乎,誰說進了捷運站就一定得搭
車,我就想白白送二十元給捷運公司,不成嗎?

走出車站,抬頭看了看天,月亮還在,一臉微笑地對我眨眨眼。
不,看錯了,眨眼的是月亮旁的星星,但我不知道它是哪一顆。

你是來找我的嗎?不是星星說的,是那個女孩。
是啊!因為突然不想回家了,就來找妳,我仰著頭說。
我知道,所以在這裡等你,她說。
真的嗎?妳能聽到我心裡的聲音?我說。

小女孩搖搖頭,對我露出可愛的笑容,然後把身體伸出天花板,
往下一躍,跳到我身旁。我低頭看著她,是個不到十歲的可愛女
孩。

只是一種感覺而已,她理所當然的回答。
念過小學了嗎?我說,但很怕問錯了問題。
我們家沒有錢,而且,爸爸只給哥哥去上學,她說。
也是,那個年代。怎麼不去找妳的家人?我說。
他們不來接我啊!而且,我很喜歡這個天花板,她說。

是嗎,這樣的生活應該很無聊吧?每天在天花板上看著來來去去
的男男女女,卻不能跟他們說話,也不能去任何地方,身邊又沒
有朋友,就算想工作也沒機會,再說政府規定不能用童工。

妳難道不想做些有意義的事嗎?去別的地方走走,看看外面的世
界,七十年,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妳不想知道這個世界變成
什麼樣子嗎?

什麼都不做的妳,有得吃嗎?我說。
我肚子又不餓,所以什麼都不用做啊!她說。



從半夜到天亮,從清晨到中午,我陪了小女孩十二個小時。

你該回去了,整夜不睡覺,對身體不好,她說。
可是我想多陪妳一下,聽妳說故事,我說。
我的故事很無聊,不過只有十年,她說。
妳比我早了七十年,那年代很吸引我,我說。
對你來說,那是遙遠的年代,是新奇的世界,但是……

小女孩突然不說話了,緊皺著眉頭,彎下腰來,微微發抖著。我
靠近她,想拍拍她的背,希望讓她舒服一點,但是手還沒舉起來
,我動作就停住了。

我碰不到她的,她只是個靈體,只能看見卻觸摸不著。我看著她
,心裡猛著急,卻不知道怎麼幫助她。

妳還好吧?看起來很不舒服,我說。
沒事,只是突然想起那一天的感覺,就覺得怕,她說。
妳死去的那一天?我說。
雖然已經過了很久,但一旦想起來,感覺還是很深刻,她說。
那把火,已經過去很久了,早就不見了,我說。
但是,那感覺會永遠跟著我,怎麼樣也忘不了,她說。

我無能為力,只能看著她獨自承受,卻無法想像那把火燒在她身
上的痛苦。七十年前,這裡為什麼會發生大火?是天然災害?是
人為縱火?還是因為戰爭?

一連串的問題在我心裡打轉,卻不敢說出口,小女孩的靈體繼續
承受著當時的痛苦,我怕提起,會再次觸及她心裡的傷口。

沒事了,你看,現在不就好了,她說。
妳常常這樣嗎?總是突如其來的想起那一個晚上,我說。
不一定,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不過還好,雖然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但它傷害不了我,畢竟,我早就死了,不是嗎?她說。
也是,總不能再叫妳死一次吧!我想。
好吧,你回去吧,再不睡覺,你就要跟我一樣了,她說。
嗯,那我回家睡覺了,希望下次再看到妳,我說。

於是我伸出了手,摸摸她的頭,然後帥氣地轉身,回家。



回到家,踏進房,我用力往床上撲去。但翻來覆去,睡得並不安
穩,因為做了個夢。

夢裡,我被團團大火包圍,我彎低身體在屋內找尋逃生出口,但
怎麼樣也找不到,四周都被火球團團圍住,那燙人的溫度叫我難
受,想呼叫,但喊不出聲音,想吸氣,但都是炙熱的黑煙。

我無計可施,只好放棄,任由那駭人熱火朝身體襲來……

突然,眼前現出光亮,我用力睜開雙眼,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
根本沒火。我下了床,走到陽台喘口氣,順手掏出香菸,點了火
,用力深吸一口氣。

還好沒事,但閉上眼,那可怕的大火依然浮現在我腦海裡。被那
樣的烈火焚身,一定生不如死吧,那個住在咖啡館天花板的小女
孩,當初就是承受著這樣的痛苦,直到解脫。

我好奇地把手指放在打火機上,點火,但隨即縮回,因為好痛。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再放大千萬倍。

我突然同情起小女孩的遭遇,如果可以,真想再摸摸她的頭,讓
她知道我心裡對她的疼。

等等,事情不對勁,和小女孩告別的時候,就已經摸過她,但這
不合理,應該是碰不到她的靈體才是啊!我撫摸自己的頭,沒錯
,就是這樣的觸感,手掌觸摸小女孩那軟綿綿髮絲的感覺,跟現
在一模一樣。

但,我怎麼摸得到她呢?我是人,她是已經往生的小女孩,應該
是觸碰不著的。

帶著滿肚疑問,我再次前往那間咖啡店,坐在那個初次遇見她的
白色天花板下,那個適合慵懶一整天的小沙發上。但等了一晚,
她都沒出現,彷彿小女孩從沒出現過似的,一切只是幻想。

不想再等,索性站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輕輕敲了牆面。

妳在嗎?我等了妳一晚,出來好嗎?我說。

沒有聲音,不但沒有小女孩可愛的語調,更沒有她滿臉微笑的身
影,什麼都沒有。

請不要這樣好嗎?你嚇到其他人了,她說。



嚇到誰?我說,同時低頭一看,才知道是女店長。

女店長悻悻然地看我,同時指著對面的女客人,只見那位年輕的
女客人滿臉不悅,一隻手還擋在自己的胸口,自以為我站在沙發
上是為了偷看她衣領內的春光。

我不好意思地對著女客人點頭道歉,卻不想多做解釋,要是她知
道天花板裡有位小女孩,相信以後應該不敢再來。

我又望了一眼天花板,還是不見那小女孩的身影,看來今天是等
不到她了,於是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但又想釐清一些問題,於是
走到店長身前,客氣地點頭。

請問,這裡以前發生過火災嗎?很久以前,我說。
當然沒有!我開店十幾年了,很注意安全,店長說。
更久以前呢?大約七十年前,我說。
七十年啊!那得問住對面的王叔了,他八十好幾囉!她說。

如果小女孩沒有發生意外,今年應該也是位八十歲的老太婆,隔
壁的王叔甚至還比她老,也許當年曾經認識那位小女孩。

或許,王叔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什麼事,我渴望知道。

我走到對面的老公寓,按了門鈴,許久,頭髮花白、走路一拐一
拐的的王叔終於開門,用他早已看不清楚的老花眼盯著我瞧。

哪位啊?王叔吃力地張大嘴說。
老伯您好,想請問您,七十年前是不是住在這裡?我說。
什麼?大聲點!王伯又是吃力地吼著。
我說,您七十年前住這裡嗎?認識住在對面的小女孩嗎?眼睛很
大很大、笑起來很甜的的那位!我用力喊著。

王叔嘴唇突然閉得老緊,雙眼盯著我瞧,又看向咖啡館。

小女孩?七十年前?是這樣嗎?王叔說。
沒錯,就是七十年前的小女孩,我說。
早就死啦!被大火燒死啦,真可憐,才十歲呢!王叔說。
大叔,您認識她?我興奮地說。
從小就認識!可憐啊,如果沒有那場火,該有多好!他說。



我走近已經打烊的咖啡館,抬頭透過落地窗看著那片小女孩出沒
的天花板,回想剛剛與王叔的對話,心裡有股巨大的失落。

七十年前,冬天,某個平常的晚上,小女孩就是在這塊天花板的
位置上,被人發現她那嚴重捲曲焦黑變形的身體。她雙手環抱二
樓陽台的柵欄,緊緊抓著不放,彷彿就算那場大火燒得她苦不堪
言,也不願意鬆手放開柵欄。

為什麼?那柵欄對她有什麼意義?如果當時她願意冒險往下一跳
,也許就不會命葬火海了,我這樣對老王說。

誰知道?從她出事前半年開始,她就天天守在那柵欄邊,看著遠
方,好像在等待什麼!王叔指著咖啡館對面的大樓說。

我轉身,看向那棟大樓,想像當年小女孩站在二樓陽台,倚靠著
欄杆,兩眼出神地望向遠方,等待著她想看到的畫面。

她在看什麼?是什麼值得她這樣天天等待,是什麼值得讓她即使
身陷火窟也不願意放棄希望?什麼比寶貴的生命還要來得珍貴?

七十年前的今天,這棟大樓的背後,到底是什麼?

我快步走過這棟大樓,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但大樓的背後什麼也
沒有,只是一條四十米寬的大馬路。七十年前,應該沒有這麼一
條寬敞的馬路,那時候,這裡應該是一大片農田才對。

還是再過去呢?順著馬路的方向看過去,遙遠的一端應該是萬華
一帶,那時候的萬華應該是全台北最熱鬧的地方,如果小女孩望
的是萬華,那麼她在看什麼?

我心裡的問號愈來愈大,於是又走回王叔的家,用力敲門。

當年發生火災時,小女孩的家人呢?他們在哪裡?我說。
他們啊……好像在大陸老家啊,王叔說。
他們老家在哪?我說。
這我就記不得了,都已經過了七十年,早就忘了!王叔說。
王叔,求求你,一定要想起來啊!我著急地拜託王叔。

突然,一隻手抓住了我,我嚇得回頭一看,抓住我的正是那位我
心裡急著想見的小女孩,她兩眼張得好大,直直地盯著我。



我吃驚地看著小女孩,看著她那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兩行淚水無
聲從眼眶裡滑落,在落地前消失於無形。

怎麼啦?為什麼要哭?我低聲地說。
不要問,好不好?她說。
可是我想知道,當年妳的家人到底在哪裡,我說。
我不想知道!她用力吼著。

我心裡著急,卻不敢再說,深怕再繼續下去,小女孩以後再也不
肯現身了。我回頭看了一眼王叔,只見他兩眼痴呆地望著我,渾
然不知我正在跟小女孩講話。看來,真的只有我看得見小女孩,
連王叔這位當年的舊識也無法瞧見她的靈體。

我匆忙告別了王叔,跟著小女孩走到了附近的小公園,和她一起
坐在涼椅上,兩人都不說話。

許久之後,我們之間終於有了對話,是小女孩開的口。

你小時候,有沒有被家人忘記的時候?她說。
忘記?妳是說忘了我的存在嗎?應該有吧!我刻意笑著說。
不,你沒有,我感覺得出來,你有一個很棒的家庭,她說。

我看著小女孩,看著她神情裡透露出的失落與絕望,看著她獨自
一人的身影,突然覺得心疼。有些事情,好像在我心裡有了連結
,我彷彿可以猜到當年的她,究竟在等什麼。

妳是不是以為,家人都不要妳了,我說。
不是嗎?連我死了,他們都不肯回來看我一眼,她說。
可是王叔說,當年妳的家人都在大陸老家,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
消息啊,我說。
他們總該回來吧!七十年過去了,我都沒有等到他們,如果忘了
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說。

不會的,他們不會忘記妳的,就算是那個困苦的年代,也不會有
爸爸媽媽願意放棄自己的小孩,無論日子再多麼過不下去,也絕
對不可能真的願意割捨難得的親情,我心裡這麼想著。

妳還記得,大陸的老家在哪嗎?我小心地說。
南京,她無所謂地說。



南京?我一聽到這個名詞,心頭頓時被沉重的石頭壓得喘過氣。
七十年前的南京,一九三七年的南京,不是發生了歷史上赫赫有
名的南京大屠殺嗎?

妳的家人,是什麼時候回老家的?我緊張地問。
秋天,其實已經快接近冬天了,她說。
該死!在台灣待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回大陸老家?我說。
我不知道,爸爸沒有跟我說,她說。
那時候已經開始八年抗戰了,怎麼會笨到想回去呢?我說。
八年抗戰,那是什麼?她說。

我不想跟小女孩解釋什麼是戰爭,更不想讓她知道在那之後,中
國和日本打了整整八年的戰爭,而且在戰爭的第一年,她的老家
南京還發生了殘酷的大屠殺事件。

南京大屠殺,據說慘遭殺害的人數就超過三十萬人,如果小女孩
的家人還留在那裡,我實在無法相信他們有機會逃過一劫。

爸爸說最晚十二月中,他們就會回來了,她說。
可是妳沒等到他們,我說。
嗯……我每天站在二樓陽台上,望著艋舺的港口,希望能看到他
們回來,但是等了好久,都等不到……她說。
因為他們回不來了,我心裡想著。

小女孩說,那時候每天晚上,她都會在二樓陽台點起一盞油燈,
因為她希望當爸媽回來的時候,遠遠的就能看見自己的家。

但是某天深夜,她因為太過疲倦,忍不住打起瞌睡,卻不小心打
翻了油燈。於是,一場大火就這樣無情地奪去她的生命。

為什麼不往下跳?也許,就能逃過一劫了,我說。
我怕……而且,那時候我覺得他們都不要我了,她說。
傻瓜,以後不許再這樣想,知道嗎?我忍不住打了她的頭。

小女孩笑著吐了吐舌頭,一副好像知道自己做錯事的表情。然後
,她抬頭看著眼前的大樓,聳聳肩,不滿地瞪著大樓。

我不喜歡這間大房子,害我再也看不到艋舺的港口,她說。
只要爬到比它高的大樓,就能看見啦!我笑著說。



既然都說了要爬到更高的大樓,不如就到全世界最高的大樓,台
北101。小女孩說什麼也不肯相信有大樓可以高得像山一樣高,
但在我的堅持下,她好不容易才點頭答應,願意離開那個她已經
守了七十年的地方。

但她有一個條件,就是無論如何,我都不能離開她,不能丟下她
一個人。她已經被家人丟棄了七十年,不能再被丟了。

被丟棄的感覺,我已經怕了,她說。
我這個人就是念舊,什麼都捨不得丟,我說。

隔日,我帶著小女孩搭上捷運,漫步在台北的街頭上,讓她見識
在她空白的這七十年當中,台北進步到什麼程度。

這就是未來,不可思議!她驚呼地大叫。
不!這已經是現在了!我用力反駁。

搭乘速度快得嚇人的電梯上了台北101觀景台,我帶著她來到可
以看到萬華的那一面窗口,對照著地圖,我手指著遠遠的那端,
讓她知道那裡就是當年她爸媽搭船離開的艋舺。

太遠了,我看不到,她說。
傻瓜,要用望遠鏡,我說。

但我還來不及掏出錢幣,就看到小女孩著急地將身體穿透玻璃,
脖子伸得長長的看著遠方,彷彿只要再往前那麼一點,她就能清
楚看到當年的艋舺,看到她思念七十年之久的家人。

急什麼?用望遠鏡才看得清楚啊!我笑著說。
沒有,什麼都看不到,爸爸媽媽哥哥都不在那裡……她說。

突然,我說不出半句話了,我相信小女孩一定知道家人不可能回
來找她,明白自己是被丟棄的那個人,但心裡卻還是渴望著能有
那一絲絲的機會,一家人能重新團聚的希望。

小女孩的睫毛緩緩下垂,神情裡透露著絕望,那一頭烏黑長髮在
急速的風中劇烈甩盪著,看起來更是讓人心疼。

我不忍再看小女孩的表情,故意撇過頭,假裝看她在強風中擺盪
的秀髮,看她髮梢飛舞的方向,看台北遙遠的一角,淡水。

突然,我動了念頭,連忙伸出雙手,用力將她往窗外一推。



小女孩一臉驚慌,在身體飛出窗外的同時,急忙轉身拉住我的右
手,我手腕隱隱吃痛,可見她抓的力道有多強勁。

你要丟掉我?小女孩眼眶泛紅,大聲地說。
我不是要丟掉妳,我是在幫妳!我說。
騙人,你們大人最喜歡騙小孩子了!她說。
我沒有要騙妳,不信的話,看看妳的雙腳,我說。

我要小女孩看著自己的腳,看著它們在空中所指的方向。那裡是
淡水,再往前一直延伸下去,說不定就是南京。

妳的家人一定還在南京,不如妳自己飛去找他們吧,不要再待在
這裡了!這裡很高,風勢又大,妳一定飛得過去,我說。
真的嗎?這樣就能找到我的家人?她毫無把握地說。

小女孩害怕了,遲遲無法做決定,我看著窗外的風勢愈來愈大,
看著小女孩的身體微微上揚,也許,連老天爺都想幫助她。

而且,我走了,你怎麼辦?知道為什麼你碰得到我?她說。
因為妳信任我,願意讓我碰觸妳?我說。
不,是因為你的靈魂,已經有一半進入這個世界了,她說。

我心裡隱隱不安,很想把話問清楚,但是窗外的風勢卻開始有減
弱的感覺,我擔心小女孩再不放手,她會錯過這次機會。

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可能會遇到不好的事,她說。
我不怕,我現在只想幫助妳!快放手!我大聲吼著。

小女孩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擔心又有些緊張,她看著自己的腳,
看著遠端的台灣海峽。終於,她微微一笑,一臉信任我的模樣,
然後鬆開手,讓輕盈的身體隨著風勢逐漸飄去,愈飛愈遠。

再見,一定要找到家人喔!我看著她,用力祈禱著。

不久,小女孩的身影在藍天中消失無蹤,再也看不見了,我放下
了心,快步轉身走向電梯,離開台北101。

之後,我又去了那間咖啡館,一進門就看到一對年輕夫妻在買咖
啡,那妻子手裡牽著一個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而先生肩膀上坐
著一個小女孩,揮舞雙手開心地笑著。

這是一個好兆頭吧!我看著他們一家人的背影,這麼想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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