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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潰堤


  妳沒有哭。

  無聲地佇於一面偌大的鏡子前,身著一件不符合尺寸的男性襯衫,潔白且熨的整齊,肩膀上掛著一條未打好的深藍領帶。妳仍然不會打領帶。

  孱弱的手臂垮在臀部兩側,毫無氣力,隨著若有似無的風輕輕擺動,好像肌肉所包覆的骨頭是用衛生紙做的,哪怕一隻蚊子撞過來,妳全身便會潰散在地,四分五裂。

  「人類是渺小的。」曾經,男人說著。

  妳望向他,欣賞著他俐落點菸的動作,麥色的指縫中夾著DUNHILL,煙霧瀰漫中隱藏起無名指的銀圈,微弱地發光,妳撇開目光不想繼續注意那輪戒指的存在,喝了口酒,臥回男人身旁。

  「越成長便越會發現自己無知,而世界卻是無垠的。我們活著,或許只是為了犧牲渺小的自我去抓住那沒有界線的界線。」他低啞的嗓音,在最後的結尾下墜,跌在妳的耳畔上。

  「我活著只是為了你。」妳說。

  男人沒有回應。

  掛在纖瘦身材上的白襯衫,是男人平常去上班所穿的,長至妳大腿中央,內裏還有許多空間,幾乎可以再塞半個自己,冷空氣由下擺鑽入並惡意刺痛妳的肌膚,妳一陣哆嗦,側身便抓起遙控器亂按一通,關上冷氣。

  回到鏡子面前,發現領帶已從肩膀上滑落,在地板畫了一道藍色曲線,形狀不甚平的就像妳們之間,不同於童話故事的曲折劇情,沒有魔法,沒有王子,沒有玻璃鞋。

  只有一條什麼也套不住的藍色領帶。

  「我自己來就好。」曾經妳心血來潮想幫他打領帶,他如此拒絕。

  妳緊盯著他,男人卻沒兩三下工夫便繫好了領帶,快的讓妳完全跟不上,於是妳皺眉抗議,耍起偶爾的小女人脾氣:「讓我假裝一下自己是你的妻子嘛!」

  妳永遠忘不了,瞬間他愣住的表情,雖說時間跟纖維一樣細短,卻老實地映入妳深褐色瞳孔中,並不停地膨脹、入侵、撞擊。

  隨即他捧著妳,輕笑:「妳會是的。李夫人。」

  妳的雙腿卻不禁顫抖。

  伸手拿起一旁的西裝褲,慢慢套入對妳來說太長褲管,險些跌倒,但妳小心地扶住牆,免去又多一吋烏青的命運。妳的皮膚很薄弱,些微碰撞就容易烏青淤血,因此和男人同房後下身總帶點色彩,令男人心疼。

  妳將過長的襯衫下擺紮入褲子,使臀部週圍豐厚起來,厭食症的身材終於有了弧度。妳一手拉著寬大的褲頭,一手繫上皮帶,緊緊扣住,像條繩子打算將人窒息般地勒住,截斷了血液和空氣的運送,截斷生命。只可惜皮帶並不在頸上。

  妳撿起地上的藍色領帶,掛在鬆垮的肩上。

  「一點都不像。」妳說。

  然後妳用拳頭揮了一下牆。一點都不像。妳又說了一次,機械似的沒有高低起伏,過沒幾秒又重複了一次,卻在同時捶了牆,關節發出喀喀聲,逐字地,一共五次,妳的手已無知覺了。

  「你在哪裡?」

  「你為什麼不見了?」

  「你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你人在哪裡?」

  「你到底在哪裡?」

  妳失控了,不停地捶牆,甚至踹牆、用指甲刮牆、用頭撞牆,好像牆壁是男人般的承受了妳的疑問,卻也替男人回答了所有的沉默。臥室裡回蕩著妳尖銳的聲音,擺設還保留他上一次的痕跡,包括支離破碎的煙蒂、過夜衣物、凌亂床鋪。那一次異常激情。

  妳卻以為他愛上妳了。

  「你、他、媽、的、給、我、回、來!」

  妳將唇撞上鏡子中的唇,瘋狂吻著。

  最後,妳拿起剪刀,一刀刀地剪斷了烏黑長髮,變成男人的髮型。

  妳直直凝住鏡子中的自己,或者說水晶體中的男人。妳毫無氣力,好像肌肉所包覆的骨頭是用衛生紙做的,哪怕一隻蚊子撞過來,妳全身便會潰散在地,四分五裂。

  妳沒有哭。

  無聲地佇於一面偌大的鏡子前,身著一件不符合尺寸的男性襯衫,潔白且熨的整齊,肩膀上掛著一條未打好的深藍領帶。

  三年了,妳仍然不會打領帶。

  妳仍然沒有哭。



Fin.





※※※
翼語:

這是一篇有關思念的文,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提到那兩個字。
許久沒寫小說了,請笑納。

我是koo的共同作家翼,請多指教。


             Tsuba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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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ooroan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