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有些覺得,真的就像旅行一樣。
每天早晨,我都會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然後,就會看到他在床底數著:「唷,今天是睡十三小時四十七分,又是新紀錄,妳是處女座嗎?真的是最接近豬的女人!」
然後,是一包開過的餅乾、冷掉的三明治加上冰塊溶掉的冰咖啡;餅乾包裡頭塞著紙條,紙上又是寫著沒頭沒腦的幾句話。
這是前天的:『吃餅乾不好不要吃餅乾。』
這是昨天的:『沒事不要偷看別人的紙條,很沒品。』
這是今天的:『妳很會發呆耶,妳是在想我對不對?對的話請看我。』
「不要臉,我幹嘛想你?」我瞪他一眼,他真像國小學生,我已經很久沒遇到這麼幼稚的人了。
「妳看了妳看了,我就知道妳會看我,唉,長得帥變鬼都有人愛,我從一出生就開始剝削人家。」他指著我說。
「什麼剝削?」我把紙條收進包包,邊問著。
「連這都不懂?妳生下來比我有錢,就是在剝削我;我生下來比妳聰明,就是在剝削妳——人生都是這樣啊,妳撥我我撥妳的的像瓜子一樣。」
「人生下來本來就都是不一樣的,這也叫剝削?說的太嚴重了吧?」我不以為然。
「但這些差異會越拉越大,位在下階的人總是被上層佔盡便宜,最後就被社會淘汰,不嚴重嗎?」
「那又能怎麼辦?就是這樣啊。」我聳聳肩,啃起三明治的麵包。
大四那年五月,我在證券行認識了個一起來面試的朋友,談吐之間,可以感受到她的專業能力很強;原本我以為這面試會是很激烈的比賽,但想不到,面試主管只看了看履歷表,就下決定了。
後來我知道,因為我的學歷比她漂亮。
不管什麼事情,只要不公平,都是有原因的;但很多原因,都是沒道理的,這,也是剝削嗎?
「我曾經想過人死了之後是不是就都一樣了,但看來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他突然說道。
「什麼?」我咬著三明治裡的培根。
「雖然你生前多有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但你活著的時候學會了多少東西,掛點之後是帶著這些東西的;換句話說,你剛死就開始剝削別的鬼,這種事似乎不會停止……」
「你在說什麼啊?」我咬著三明治裡的蛋。
「沒事,我每次遇到困難的時候都會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那平常呢?」
「平常想那個幹嘛?你不想沒尿急的時候會去思考上廁所的事嗎?」
「有些時候我覺得你說話很好玩,但聽多了會覺得你很無聊。」我把最後一片麵包吃掉。
「那好吧,我少說點話,有沒有想去哪裡玩?我們現在在羅東。」他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頭:「可惜不是童玩節,妳幹嘛挑一個沒啥假期的日子撞我啊?真沒時間概念。」
「好嘛都我的錯。」每天都要被他嫌,我又不是故意撞他的,要不是他沒事躺在路上我才不會……
沒事躺在路上?
「等一下,我問你!」我衝過去他身邊。
「怎樣?」
「我撞到你之前,你怎麼了?」我連忙問道,說不定在我撞到他之前,他就已經……
「什麼怎麼了?你撞到我之前我當然是活蹦亂跳的!」
「不是,我記得你倒在路邊啊!是吧?」我開始努力回想那天晚上的經過。
突然覺得,我好像漏掉什麼。
「我本來就倒在路邊?」他很疑惑地問著。
「嗯。」
「不是被你撞到之後才從站著變成躺著?」
「嗯。」我點著頭。
「所以我是躺著移動的?我變成毛毛蟲了嘛?」
「不是,我記得我沒看見你啊,而且我車子沒撞到東西,好像是碾到凸起來的東西的樣子。」
「沒關係啊,那頂多你從撞死我的正妹變成碾死我的正妹,改個標題就好,不影響故事發展。」他無所謂地揮手。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會不會你本來就是……」我頓了一下,如果這麼說,那他就不是我害死的?
「本來就是毛毛蟲?不可能啊!我沒什麼毛的。」
「我跟你說認真的,搞不好根本不是我害死你的!」聽他又在胡鬧,我不禁有些急躁,我不是想撇清關係,但是這樣的話,至少,至少人不是我殺的吧?
「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我本來走得好好的,然後就坐在你車子前面,然後,然後你都知道了。」
「你說有死神和什麼神的?他們怎麼說?」我連忙追問。
「嗯,這樣說起來其實他們說的話也不能證明是你害死我的。」他咬著手指說。
「你不是說我有什麼守護靈嗎?他們有看到嗎?」我又問道。
「什麼守護靈?」
「你那晚不是說我有很多守護靈?」
「喔!守護靈現在都不在。你知道的,守護靈也是鬼來著,鬼和台北警察一樣,你需要的時候都找不到人,不需要的時候才會躲在奇怪的角落嚇你。」
「你又說些有的沒的了。」我嘆口氣,看著自己的行李,又是一種被拐出來的感覺;不過看他自己似乎也是不清楚狀況,那可能是誤會一場吧。
如果真的是誤會,那我就可以回家了。
也該回家了。
「我們回去好不好?」我問道,雖然我媽總是對我不理不睬的,或許我不見這麼多天他也無所謂,但是,我想我還是回去一下好了。
「不行,現在有危險的是你,你大概沒搞清楚狀況。」他立即搖頭:「不管我是怎麼死的,死神都還是要你的命,懂嗎?你只要回家了,就得死了,懂嗎?」
「那又會怎樣呢?」
「人命關天啊!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呢?你知道人死了會怎樣嗎?會像我一樣耶!而且你爸你媽你男朋友都會很難過,你捨得白髮人送黑髮人嗎?」他指著我罵。
「我爸和我姐過世的時候,我媽都很無所謂,他說生死有命,也許他不會多難過吧。」
「我爸,算了,我爸是個怪人,從小就愛偷看我和我姐洗澡,不過他對我們都不錯,他會難過嗎?其實我不知道,他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我姐,如果我死了他應該會難過吧,不過這樣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
「胖子……算了,他大概已經投胎去了吧。」
說著說著,我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有些事情,你只要不去想它,或許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一樣。
沒發生過,好像我從小就沒這個姊姊、沒爸爸,沒交過男朋友一樣。
「等一下,你有男朋友喔?」
「嗯?」
「我剛剛說的是我耶,我是說你死了我會難過!」他一臉震驚的說。
「他跟我姐一起過世的。」我沒心情回應他的玩笑。
他看我這麼說,表情也正經了起來,我們就這麼沈默了很久。
「唉呀呀,這世界,真是奇妙啊。」他突然笑起來。
「你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妳很幸福罷了。」
「如果你多認識我一點,就不會這麼說了,你什麼都不知道。」
「哼哼,妳也是啊。」
- Sep 25 Mon 2006 14:43
(四)追殺正妹,一段愛與飄的大逃殺。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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