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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兩點零八分?會不會太巧了?
  乍看之下我只是詭異的起寒,但很快的幾句話也湧上腦門。

  兩點零八分。
  像電話亭一樣的密室。

  如果連在一起的話,這意思是不是說,在兩點零八分的時候不能待在密室?是嗎?可是這個時間我都在密室啊,為什麼沒事呢?還是說,不能一個人待在密室?

  當時承志和小宇,都是落單一個人,是嗎?

  難以言表的壓迫感瞬間襲來。我動不了,眼睜睜的看著分針停在零八的位置;我一直祈禱它繼續靠向九分的時間,但分針卻是在原地打轉著。不,應該說它似乎在移動著,但總是駐足在那詭異的地方。不會這麼巧?時鐘壞掉了吧?

  而房間裡頭只有我一個人。我弟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的,而天維剛剛又離開了。病房也算所謂的密室嗎?不管大小,只要是像電話亭的密室就不行嗎?那這樣的話,我不是到哪都危險嗎?

  天維呢?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他說他馬上回來的?「天維?士強?」我開使用力叫著他倆的名字,這情景與當時在承志家,幾乎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因為只有我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著。
  我急著想要下床,但我的手腳仍舊沒力。怎麼辦?我要怎麼逃?怎麼求救?我不知道。我試著要撐起身子,或許能拉著點滴離開這房間,到了外頭,就不算密室了吧?應該不算吧?

  我靠左手撐著身體在床上緩慢移動。但觸摸到床板的時候,似乎摸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
  鼻子?

  我嚇得手一縮,所以整個人又跌回了床上。
  同時,我的背脊正撞著了一堆軟軟的突起物。

  錯覺嗎?原本平坦的床鋪,開始不規則的隆起,我就這麼躺在凹凸不平的床面;那是什麼?我根本不敢想!但我盯著的天花板,也開始向下冒出許多的東西。

  是臉。
  一張張的臉。

  床也好,天花板也好,牆壁也好,許多張的臉開始慢慢地冒出來,也漸漸地變清晰。

  然後,不斷蠕動著。

  整個房間,不,我視線所及,全是由臉所組成的世界;一點空隙也沒有地,填滿了所有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每一張臉的眼珠,都對著我的方向,每一個眼神,都聚集在我身上。

  我開始耳鳴,在雜音之中,伴隨著此起彼落的哀嚎聲。

  尤其明顯的聲音,是後我背後傳來的。我想移動身體,但全身早已沒有力氣,我想到自己正壓著數不清的臉時,那份完全貼近的毛骨悚然就逼得自己渾身難受。

  「天維?士強?」我不斷大聲地喊著他們的名字,期待誰會從門那端衝進來救我;可是門早已被臉所吞噬,連最後一點燈光,也被新生的臉所取代。

  整個房間是一片漆黑,毫無光亮的黑暗。
  還有不絕於耳的呻吟聲。
  以及雖然看不見,但我知道,正狠狠地瞪著我的眼神。
  能撐過去嗎?

  我死命的閉緊雙眼,害怕有什麼正蟄浮在我眼前;不管聽著什麼聲音,不管碰著什麼,我都不能睜開它。然後我縮緊了全身的肌肉,讓自己不斷的顫抖,這樣,從背上傳來的噁心觸感,就可以稍稍減輕些。

  我還能做什麼?我只能不斷告訴自己,這只是幻覺,這只是惡夢,我一定可以撐過去,撐到天維來救我的。

  一定有人,會來救我的……




  (13)

  我不得不去懷疑,時間是停止的。
  或許是因為恐懼,讓短暫的時間也被拉得冗長,但我拿起手機瞇著眼望去,上頭報時的螢光正告訴我那殘酷的答案。

  兩點零八分。
  永遠的兩點零八分。

  我再度閉起雙眼,大口嚥著自己的口水,然後試著放鬆身體,最重要的,是告訴自己,恐懼不能解決問題。

  解決問題?要怎麼解決問題?問題又是什麼?我在這個房間會怎麼樣?這些臉會把我怎麼樣?我要怎樣才能出去?不能出去又會怎麼樣?會死嗎?會怎麼死?死了以後呢?死了就能解脫嗎?

  一堆問號在我腦中盤旋,我希望它們可以壓下恐懼,至少讓我有思考能力,而不是一味地害怕和噁心。

  現在的狀況,我曾經在承志家遭遇過。兩點零八分的時候,承志他家變成一片黑暗,然後過了一段時間,就變成像現在這樣,全是臉的空間。

  差別在哪?因為剛開始我和小慈在一塊嗎?是落單之後這些臉才會出現的嘛?當時是因為我說了一些話,所以才回到現實?不,是亮亮說那些話的……但不管怎麼,是因為那些話所以解脫的吧?是什麼話?難道是要陷害誰變成替死鬼的話嗎?那亮亮又為什麼會死?到底要怎樣才會解開詛咒?要怎樣才可以離開這個地方?

  一個很根本的問號在我胸口盪開。

  如果,我真的要犧牲別人才能活下去的時候,我會怎麼做?我一直相信自己,是寧可犧牲也不要拖累別人的。但這麼想的時候,並不是危險真正逼近的時候。當我意識到,或知道自己真的會死,那我是不是還可以這麼灑脫呢?或者,我會變得自私?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呢?

  「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嗎?」

  我是不是曾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句話?

  想到這些字眼的時候,我先是一陣寒,然後開始不自主的發抖,一種難過的感覺在全身爆炸似的擴散;接著,我感覺有東西不斷地從身上被抽離,不斷抽開,讓我像是空殼一般地躺在這裡,就連靈魂,也被掏得一乾二淨。

  很快,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什麼情緒也都沒有了。
  我只感覺到一種完全空虛的寂靜,我和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

  這種空虛感湧現的時候,胸口曾經一陣悶痛,一種想把自己撕裂成碎片的悶痛;但很快的,另一種空虛感湧上,那種感覺逼得我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結束自己的一切,讓自己剩下絕對的『無』。

  在我的身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沒去思考,也沒有掙扎,似乎也不再害怕什麼,身上的傷口也停止傳來陣痛;漸漸地,一種奇特的平靜轉化了難受的空虛。

  我緩緩睜開眼睛,四周仍是一片黑暗,我知道那些眼神依舊注視著我,這個詛咒和惡夢不會隨著內心的平靜煙消雲散。那麼,我會害怕嗎?害怕什麼?死亡?痛苦?遺憾?我為什麼要害怕?

  『如果害怕什麼可怕的妖怪,就變成比他更恐怖的惡魔。』

  所以,我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待。
  等待什麼?像在等待一手策劃好的完美劇本,正要隆重開演。

  我不知道自己的思維、情緒何以會變成這般;按照過去的經歷,這表示有什麼靈異的東西正影響著我的思緒,但如今我卻毫不在乎。

  時間流逝許久,終於有一句話在黑暗中覆蓋悲鳴,那是我當時在承志家聽到的聲音。

  「可憐的孩子,妳一定很想離開這個地方吧。」
  我笑了笑,終於等到你了。

  「這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望向黑暗的一角,聽著自己所發出的,那股冷冷的聲音。我知道自己是疑惑的,但我口中的聲音卻是異常堅定;那種不協調感,再次證明了我的想法。

  現在的我,不再是我了。

  「這是由怨念和冤魂所組成的惡夢。妳被詛咒了,所以魂魄被牽引至此,一旦詛咒的儀式成立,妳就會化為這詛咒擴散的漩渦。」那聲音慢慢的靠近,平淡中帶著一點憐憫,他是誰?我急著想要知道答案。只是,我卻開始問著自己也聽不懂的問題。

  「漩渦內的冤魂,都是天時命定死於這詛咒嗎?」
  「不是,所以妳給我一個名字,由他來承受妳的惡夢。」
  「那個儀式只是製造新的迴圈,你設的陷阱還真不少。」
  「不相信的話,那妳就永遠待在這裡,變成它們的一部分吧。」
  「這樣的詞語果然可以騙到許多的命呢。」我冷冷地說。
  「隨妳怎麼說。但妳不想和她們一樣,被困在這永恆的惡夢中吧?失去時間、失去希望、失去一切;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化身為奪走他人生命的詛咒。妳想體驗這種痛苦的永恆嗎?」

  「哼。你真是他們之中,廢話最多的一個啊。」我從床上站起來,將手伸進衣領,摸著那片玉——陳董給我的那片玉。我為什麼能站起來?我的傷什麼時候好的?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之中?妳知道我是誰?」
  「真是有趣。」說著,我從胸前,掏出了那片玉。

  在我掌心,那玉正散發著血紅色的光澤,用一種詭異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那些臉,那個人,都包裹在詭異的紅光中,這是我第一次清楚的看見他。他穿著灰白色的斗蓬,一雙手只剩下枯朽的白骨,再加上灰蠟般的面容,那種噁心的顏色只讓我聯想到死亡二字;而當我仔細一看,那斗蓬之所以會呈現灰白色,是因為上頭鑲滿了無數蒼白的人臉,原本以為是縐摺的地方,正是扭曲的五官。

  這種噁心的怪物到底是什麼?他就是詛咒的源頭嗎?
  正常說來,我看到這樣的景象,不可能還如此鎮定;但我卻沒有害怕,沒有震驚,只是氣定神閒地望著玉珮。

  「為什麼妳有那東西?」

  那怪物立刻伸出骷髏的肢臂,想將玉珮從我手上奪去。
  而我不知是哪來的力氣,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了骷髏,然後一瞬間把玉珮給捏碎。

  在玉珮粉碎的同時,整個房間開始扭曲起來,所有的臉隨著激烈的變形,被拉長成無限的空白;接著,空白中開始浮現黑點,黑點不斷擴大形成新的圖像。很快地,醫院的病房,全是臉的空間,再一次變成那黑暗的巷道;四周透著微弱詭異的光線,蒼白的臉不見了,我眼前是三道高聳的圍牆。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地方?」怪物左右張望一會,但很快,他便決定將目光停駐在我身上。「是妳?不對,妳不是已經……」「不可能,既然是這樣,惡夢為什麼還會為妳開啟?」「還有那東西……難道,是魘?」

  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或許是,不需要回答。這時候的我,只需要轉過身,迎接另一個主角的到來。

  果然,巷道的另一端,黑暗之中,許多朦朧的身影漸漸靠近。
  最前面的,是那個穿紅衣服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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