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三月九日,下午三點十六分
 
  也許我真的睡著了。

  但我沒有回到自己的身體,醒來之後,仍然是王致鈞,仍在那醫院中;只是在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的頭不是那麼的痛了。

  羽瑄趴在床邊,我輕輕地呼喚著她的名字,但她仍沒醒來;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我小心地移動著身體,不想驚擾到她。

  不過我剛轉過身,就發現門外的燈光,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便已閃爍起來。

  一閃一閃,讓我想到公寓裡的噁心畫面。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然後,由遠而近,雜音突然在我的腦裡又明顯起來,伴隨著逐漸強烈的頭痛,一種迫在眉梢的危機感強烈侵襲我身上的所有感官。

  有什麼危險、有什麼東西,在靠近……

  我連忙拔掉點滴,下床衝到門邊往外看去,想不到我又看到那畫面……

  走廊上,吊著滿滿的木偶。

  延伸到視野的極限,全是上吊的木偶。

  我還來不及發毛,背後正傳來奇怪的繩索聲,回身去看,羽瑄正緩緩地被吊了起來;仍是那條看不見的繩子,再次以脖子為支點,勒住羽瑄,將她從趴著的姿勢吊起成站立的樣子。

  就像走廊上那些木偶一樣。

  我連忙衝上去抱住羽瑄,想揮掉那條『繩子』,但怎麼樣都是撲空;這時候,我發現她的額頭開始流血,血順著奇怪的軌跡,在臉上形成一個符號——和我在客運與公寓裡頭看到的、我後來學著畫的那個一模一樣!

  傷口在哪裡?我胡亂摸著她的頭頂,但只摸到了一大灘血!卻沒有摸到任何疑似傷口的地方!這應該不是血吧?應該不是羽瑄的血吧?我不斷尋找著傷痕,直到確定這是被「抹」上去的,方才停手。

  「羽瑄!快起來!」然後,我不斷地搖著她,叫她,但她依舊像木偶一樣毫無反應!這景象和之前在醫院裡一樣,還有這個奇怪的血色符號……可惡!這些代表什麼?可惡!我應該先查清楚這些情況代表什麼!

  我抱起羽瑄,想要往外頭衝去。

  然後,在慌亂中,看到牆壁上的日曆。

  1月14日。

  「是今天?」熟悉的數字讓我全身發抖,我為什麼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沒有注意到今天就是紀念日?天啊!我到底昏了多久?怎麼會過了這麼久?

  那現在是怎樣?不對啊!應該是,應該是親友犧牲啊,羽瑄、羽瑄怎麼會變成這樣呢?要死的該是王致鈞的親人啊!不,就算是我的親人也沒關係,怎麼會……怎麼會是羽瑄呢?

  我毫無頭緒,只能抱著羽瑄,奪門而出。

  走廊的天花板上掛著數不清的人偶,四周不斷地傳來啜泣聲和笑聲,在走廊間迴盪著;這些應該在公寓裡的木偶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醫院裡頭?我不知道。我抱著羽瑄,快速在一堆腳中穿梭,急著要離開這裡。

  許多時候,搖晃中踢在我臉上的腳,不是木頭。

  是慘白的,流著血的腳!

  許多時候,我看見木偶的頭變成慘白的臉。

  每一個痛苦掙扎的臉上,不斷冒出的鮮血都刻畫出一樣的符號。

  可惡!我一定遺漏了什麼!

  從一開始,那個符號,那些雜音,還有木偶,一定都是很重要的東西!可是,我只把心力放在羽瑄身上,我遺漏了這些很重要的東西!

  可惡!可惡!別想了!逃命要緊!

  跑近值班室的時候,中間的大廳上一樣掛著滿滿的人偶,而值班室裡的兩個護士,以吊著的姿勢,從站立著,慢慢騰空;大概不久之後,她們就會像那些木偶一樣,被吊在天花板上吧?

  我按了電梯按鈕,電梯門很快就開了,但裡面一樣掛了一堆木偶,讓我根本不敢進去,也擠不進去。

  我連忙回頭,然後這時候,又發生了一件讓我嚇死的事。

  燈光在一次閃爍後,木偶全變成了真實的人。

  所有的木偶,全部變成了被吊死的屍體。

  那些人身上有各式各樣的衣服,有現代的、有民國初年的、有清朝以前的、還有很多我認不出來的……

  所以說,這些人,就是四百年來的犧牲品?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突然,這些屍體身上傳出了那痛苦的雜音;伴隨著聲音出現,屍體們開始不斷蠕動起來,彷彿是想要掙脫綁在脖子上那條看不見的繩索,而不斷的扭曲。

  所有的屍體,就這樣掛在空中,奮力掙扎著。

  我開始祈禱,那條繩索夠牢固,別讓他們落下來。

  然而,念頭剛過,這些屍體便在同一時間掉了下來。

  在碰撞到地板前,燈光一閃,屍體全變成了木偶。

  『咚!咚!咚!咚!』木頭撞擊地板的聲音,不絕於耳;很快,地板上滿滿都是散亂的木偶。

  燈光一閃,變成了滿地的屍體;再閃,又是滿地的木偶。

  為什麼會掉下來?那條看不見的繩索斷了?怎麼可能同一時間斷了?這跟紀念日到了有關係嗎?

  我不知道,只能摒息跨過這些屍體,折回走廊想往另一端的逃生門下樓;這時候,我看到值班室裡,一個人吊在那兩個吊著的護士旁邊。

  不同於地上的屍體們,他和那兩個護士仍被吊著,然後在閃爍的燈光中,我看見有許許多多白色的煙,往他的耳朵、口裡鑽了進去。

  這是怎麼回事?我靠了過去,稍微看清楚了他的臉……

  羽瑄!那個人是羽瑄?

  那我背著的是什麼?

  我一回頭,我背上是一個木偶,我一發抖,它便摔到了地上。

  但燈光一閃,木偶變成羽瑄。

  兩個羽瑄?

  不對不對,我抬頭仔細一看,看那短髮,值班室裡那個應該是王致鈞!

  也不對,我現在不就是王致鈞嗎?怎麼會有兩個王致鈞?還有,羽瑄,怎麼會變成木偶?

  「我們……嘁嘁嘁……等你很久……嘁嘁嘁……」我想到一半的時候,值班室裡的他突然開口,同樣是那種詭異、複雜的聲音。隨著他說話,這雜音也不斷的冒出來,好像他就是雜音的源頭似的。聽到這雜音,我的頭又像要撕裂一般。

  「你是誰?你是王致鈞嗎?」我連忙問道,然後試著扶起被我摔在地上的羽瑄。但因為頭痛,我只能半跪著扶她,自己根本動不了。

  「你在信裡頭說……嘁嘁嘁……你會用你最誠摯的靈魂……嘁嘁嘁……去愛一個值得你愛的人……嘁嘁嘁……你會為了她付出所有……你會用你的一切證明對她那至死不渝的愛……嘁嘁嘁……」

  「嘁嘁嘁……你是說真的嗎……嘁嘁嘁……你願意愛她……嘁嘁嘁……直到永遠……永遠嗎?」

  「當然,是真的。」我堅定地回答。

  「你愛她嗎……嘁嘁嘁……你愛……嘁嘁嘁……羽瑄嗎……嘁嘁嘁……」

  「如果我不愛她,我根本不會管你們這些鳥事!」我怒吼著。

  「你不會後悔……嘁嘁嘁……永遠不會後悔嗎……嘁嘁嘁……」

  「不會!我才不像你這麼懦弱!」我嘶吼著。

  「不管發生什麼事……嘁嘁嘁……即使是……嘁嘁嘁……會犧牲很多人……嘁嘁嘁……也沒關係嗎……」

  「我!不!會!後!悔!」我一字一字,堅決且大聲地唸著。

  「我……瞭解了……嘁嘁嘁……交易愉快……嘁嘁嘁……那……祝你們……幸福……嘁嘁嘁……呵呵……呵呵……嘁嘁嘁……」說完,他不斷冷冷地笑著,然後,身旁那兩個護士摔了下來。

  原本一種要結束的感覺油然而生,但我卻發現周遭的屍體又蠕動了起來。

  隨著他們的大動作,我也看見王致鈞雙手拉在脖子邊,努力在掙脫;然而他的臉,慢慢的在扭曲、改變;變成、變成了……我的樣子?

  「可惡!就只差一點點了!就只差一點點了!」他喊了一聲,然後奮力一拉,掙脫開那看不見的繩子,摔到地上;同時地板上那些屍體們也站了起來,像是觸電般不斷顫抖著,然後,朝王致鈞走了過去,撲倒他。

  啜泣聲、哀嚎聲、笑聲、此起彼落。

  「我不會輸的,我不會放棄的!」很快地,他的身影變得難以辨識,我不知道他在做些什麼,只能聽到他不斷嘶吼的聲音。

  接著,我無法計算總共有多少屍體,因為它們滿滿的塞住了我的視線,從四周不斷的靠來。

  很快,王致鈞完全消失在我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不斷湧過去的屍體。

  而我,就抱著羽瑄,看著這凌亂的畫面。原本激烈的頭痛逐漸地減緩,不久便隨著雜音完全消失;同時腦中出現了另一種暈眩,讓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

  而在失去意識之前,我也聽見了他最後的吶喊。
 
  「呼!呼!我……不會放棄的!只要把祢……封印起來!一切就結束了!」
  「嗚……可惡!就剩一個了……就剩下一個了!怎麼會這樣?嗚……」
  「可惡!我不能……倒下啊!羽瑄!」
  「羽瑄……求求祢……讓我……再見羽瑄一面吧……」
  「羽瑄……」
  「羽……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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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ooroan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